那天，楚若云直接回了家，一声不吭地在书房拉小提琴，一曲又一曲。

    安一峰好不容易在家休息几天。这没完没了的小提琴独奏会非但没陶冶他的情操，反而让他心烦意乱。

    “你儿子干嘛呢？”听了快一个小时，安一峰终于忍不住向妻子刘玥投去询问的目光。

    刘玥却不在意道：“心情不好呗。”

    “那也不能扰民啊。”安一峰说着就起身上楼。

    在书房里，楚若云正闭目演奏着伏尔塔瓦河。

    他微微蹙眉，全身心都在沉浸在乐器与思绪之中，并没意识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。

    伏尔塔瓦河这支曲子若由长笛演奏，便是柔和的潺潺溪流与随暖风而来的思乡之情。可如果是小提琴独奏、尤其演奏者心里很烦的时候，那动静简直能把神经衰弱的人脑血管锯断。

    安一峰站在门口，静静地等待楚若云演奏完毕。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，他才开口问道：“寻思什么呢，愁眉苦脸的。”

    楚若云沉默了一会儿，放下小提琴道：“爸，平心而论，我没给你惹过什么麻烦。”

    安一峰关上门，坐到沙发上笑道：“那你现在想给我惹什么麻烦。”

    楚若云起身，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厚重的文件夹。他将这本凝聚了自己一年半心血的东西递给安一峰道：“这些足够送高盼山去监狱养老了。”

    安一峰接过文件夹打开，果然看到里面有大量对高盼山不利的证据。照片，资产证明，合同书等一应俱全，甚至还专门区分了类别。

    比如，第一类是关于高盼山生活腐化的证据。

    集团内部有‘大食堂’和‘小餐厅’。大食堂供普通职工用餐，日常土豆萝卜青菜。小餐厅专供集团领导层，每天排骨鱿鱼牛排。而高盼山本人，则拥有三名特聘私厨，专门为他烹制高档海鲜和肉类。文件夹里还附带了一份从私人作坊定制精品红肠的进货单。据楚若云的说明，这些价格不菲的红肠都是为高盼山特意准备的。

    安一峰笑着推了下眼镜，趁翻页的间隙抬头瞄了眼楚若云道：“行啊，卖红肠的都被你挖出来了，我是不是该让你去纪委上班？”

    看到这时，安一峰还不觉得高盼山有多过分。他见过的贪官污吏数不胜数，公款贪吃这种程度的证据，拿给纪委人家都觉得逗乐。

    当然，不是说高盼山一个人吃掉三百个职工的餐饮费这种事没错。而是高盼山作为一个正厅级干部兼国企老总，他为国家创造的财富远远大于被他消耗掉的鲍鱼海参和红肠。如果仅仅因为红肠重罚换人，可能后面新换上来的领导还挣不了那么多钱。权衡之下，对这种事的惩罚自然不会太重。

    安一峰继续看后面的内容。

    他先是看到几张照片，照片中的老周——他们家的司机，正和另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辆看似普通的黑车旁边合影。

    安一峰仔细阅读楚若云的说明。照片里的黑车看起来普普通通，实际上是辆最新的黑色奥迪，属于超标车。后勤部门在购买时做过手脚，因此从车子外形和资产账面上看不出问题。此外，据高盼山的司机所述，推测高盼山还有一辆奔驰和一辆陆地巡洋舰越野车，都是公款购买的超标车。

    再往后翻，是高盼山在大饭店住五百平超豪华包间、在单位养三个情妇的事。

    安一峰轻轻摇了摇头，发出一声叹息。

    这些腐化问题不仅仅是一把手本人的问题，背后往往涉及到多个利益集团之间的捆绑、纠葛、和人性考验。

    几乎每个单位都有些‘心思活络’的人，特别会‘为领导着想’的人，愿意当红颜知己陪领导‘唠知心嗑儿’的人。多数情况是一把手本人还没反应过来，就已经有人‘贴心’地把事办好了。那领导接不接受？不接受钱也已经花完了，下属往往还拍胸脯保证：账面完全OK，领导放心使用，出事全怪我。

    还有的领导外地出差，一进酒店包房床上就躺着接待方准备的美女。接受，美女懂事至极，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。不接受，美女泪流满面，哭诉自己招待不周的后果。

    这种对人性的考验可以抵挡一次、两次。但要是十次、二十次、五十次呢？再坚硬的木头也难以抵抗白蚁群的啃食。这些东西不算有力证据，没法扳倒高盼山。

    安一峰干脆连翻几页，直接跳到受贿类看起来。

    第一件事是去年发生的，关于高盼山在生日宴上，收受下属准备的四瓶老酒的记录。那四瓶酒可不简单，是高盼山的下属在一场拍卖会上拍下的。两瓶茅台和两瓶洋河大曲，均是‘文革’时期储藏下的老酒，总价值二十四万元人民币。

    第二件事在半年前，高盼山在某古城景点项目中，未经招标就与某地产公司签订意向合同的证据。楚若云怀疑，高盼山与那家公司的负责人在私下里存在利益输送行为。

    “…………”安一峰扶了下眼镜。他没再说话，但表情已彻底严肃了起来。

    楚若云整理的第三类证据标名国有资产严重流失。

    安一峰忍不住抬头看了楚若云几秒，用眼神质问对方知不知道‘严重’的概念是什么。